张怀军是上海薇琳医疗美容医院的整形医生，他一直记得一位做隆胸手术的姑娘。手术以后，没等拆线，她就想拿掉假体。其实，手术很成功，胸看上去很丰满，手感也不错，但她就是觉得太大了。

拆线那天，护士惋惜地说，现在的胸型这么好，为什么要拿掉假体？她一想，胸型这么好，那就不拿了吧。可过了几天，她又来美容医院，还是想拿掉假体。医生们说，你从上往下看自己，和别人从正面看你，视觉感受是不一样的。她觉得有道理，就回去了。一段时间以后，她最终还是拿掉了假体。

“人的心理啊，真的很难捉摸。来回纠结，旁人稍微劝一劝就好了，但很快又钻到牛角尖里。”张怀军感叹道。近年来，中国医美行业快速发展，整形医生成为一个日益壮大的新职业人群，他们每天接触各式各样的“求美者”，职业生涯堪称一场漫长的奇遇记。

“整形医生不是魔术师”

张怀军有20多年从业经验，除了胸部整形，还擅长眼部整形和失败修复。曾有男性“求美者”拿着刘德华、张学友、郭富城、黎明的照片，想让自己的五官“博采众长”。他只能告诉对方，这是手术，不是魔术。“手术有很多不可控因素，不像建筑施工，可以算得那么精确。”

还有的“求美者”觉得老公不喜欢自己，是因为自己胸太小。她们选择隆胸，是为了拯救婚姻。他只好劝她们：“胸变大还是变小，与老公喜不喜欢你，没有直接关系。”不过这样的话，一般没人听。

他最怕的还是“完美主义者”。有的人一坐下，就说自己是“完美主义者”，这时他的头就会隐隐作疼。“完美主义者”对容貌认知有偏差。在医生看来，眼睛已经很好看了，但她（他）就是不满意，觉得还不够美，整了一次又一次。有的“求美者”甚至偏执地认为，自己财运不好，跟鼻子不好看有关，于是说：“我的下半辈子就交给你了，给我整好一点。”简简单单一句话，无形中就是巨大的压力。

对技艺娴熟的整形医生来说，有时技术问题不是太大的问题，解决“求美者”心理和思想层面的问题，才是最难的。张怀军的同事王曼擅长微整形，她记得有位“求美者”，有半年时间，每周都会找她一到两次，每次都要求打一支最贵的玻尿酸（每支售价14800元）。

她见不得一点点“不完美”，只要觉得脸部还有缺点，马上就想解决掉。每次玻尿酸不一定全部打完，有的地方只需打半支，剩下半支就扔掉了。在王曼看来，这已经有点强迫症倾向了，只好一直劝她，没必要那么频繁地打玻尿酸，实在劝不住，才会给她打一支。

张怀军刚入行时，整形美容科还只是公立医院的小科室，也不在医疗保险范围内，一个人想要整形变美，只能自费，这也为民营美容医院留出了发展空间。

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，越来越多的人渴望通过整形美容完善自我，以期在就业、婚恋、社交等众多竞争中脱颖而出，谋求更好的发展。在他看来，这些诉求都是可以理解的，每次看到“求美者”变美，他都能感受到整形医生这个职业带来的成就感。但他还是认为“求美者”事前应该考虑清楚，不是说花钱了就一定能够做到完美无缺，而是需要管理好自己的预期。

“这个职业很美很幸福”

20世纪二三十年代，上海以吴越传统文化为基础，融合西方文化，孕育出独特的海派文化。海派文化的主要特征，包括创新、开放、多样、崇实、善变等，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人们，容易接纳新事物，生活态度也很精致。

张怀军的另一位同事王娟擅长皮肤美容，她说上海60岁左右的老阿姨，即便已经退休，也不会放弃自我形象管理。她们心态年轻，“埋线提升”“除皱”“填充”等项目都敢于尝试。当然，相比那些在脸上实施“大工程”的年轻姑娘，老阿姨们的变美诉求，整体还是以求稳为主。

老阿姨们经常参加老同学或老同事聚会。老朋友见面，两相对比，老阿姨心里就会想，上次见面，你还不是这个样子，突然年轻很多，一定是去美容医院了。心里这么想，暗地里较着劲，聚会结束，老阿姨也就直奔美容医院去了。

王娟是山西人。她说，上海老阿姨特别爱美，对仪态和穿着都有要求。相对来说，山西的老阿姨就真是老阿姨了，没这么潇洒滋润。而且上海老阿姨财力雄厚，舍得花钱。有位老阿姨在她这里，各种皮肤美容项目做个遍，总共消费10多万元。反倒是陪她来的女儿，不怎么做这些项目。

王曼服务过的一位老阿姨，从政府部门退休以后，参加了老年模特队。她发现周围的姐妹，看上去都比自己年轻，50多岁的人，一点也不显老。但老阿姨们不像20多岁的小姑娘，做了什么整形美容项目，都会大方地告诉身边的姐妹。她们更加低调内敛一些，别人夸自己变年轻，她们只会说，是自己心情不错或者保养得好，绝不会说自己打除皱针了。

但不用别人说，老阿姨也能猜到背后的原因。她在王曼这里做了除皱项目，一个礼拜以后，觉得精神许多，接着做了改善泪沟和法令纹的项目。过了一阵，又做了脸部提拉紧致项目，让脸型更“V”一点，这样参加走秀活动，更上镜一些。整个整形过程持续了8个月。8个月以后，她对王曼说，一开始是自己羡慕别人，后来是别人羡慕自己。但她也不会主动对别人说，自己做过整形美容。

王娟接待过年纪最大的一位老阿姨74岁，她要求做皮肤抗衰老项目，还问能不能打除皱针。“她很瘦，简直算得上皮包骨。因为年纪太大，眼窝凹陷，面部骨骼也发生了变化，想要除皱，其实非常难，但她敢于追求美。”王曼补充道。

在医学院学习时，王娟就听师哥师姐们说，整形美容是朝阳产业。2008年入行以来，她认为这个职业确实带给自己很强的幸福感。“在公立医院，这个人去世，那个人出车祸，别人伤心，你也跟着伤心。在美容医院，你让别人变美，别人开心，你也开心。就像老阿姨们变美了，我也会感到快乐。”

颜值经济下的高收入群体

根据美团点评联合21世纪经济研究院、智联招聘发布的《2019年生活服务业新职业人群报告》显示，进入2019年3月以来，医美行业搜索量持续攀升，以皮肤管理、水光针、玻尿酸为主的轻医美成为最受大众欢迎的医美项目。

图源：《2019年生活服务业新职业人群报告》

整形医生的收入也不断上涨，平均月收入高达3.5万元。高收入也意味着较高的准入门槛，近50%的整形医生需要拥有本科及以上学历，60%的整形医生需要具备3年以上工作经验。在美团点评平台入驻的整形医生，平均从业年限达14.75年，副主任以上医师占比接近五成。

王曼服务过一位建筑行业的男性“求美者”，准确地说是一位包工头。他当时42岁，可看上去就像50多岁的人。老婆比他小很多，只有27岁。有一天，夫妻俩带儿子去上海迪士尼乐园玩。排队等一个项目，老婆和儿子都上去了，工作人员却把他拦住说：“对不起，这个项目不适合60岁以上的人乘坐。”

“他很受伤，心里难受，明明只有42岁，别人却觉得已经60多岁了。后来，他老婆带他做了除皱和玻尿酸填充等项目，看上去年轻了很多，至少不像60多岁的人了。”王曼说。

这只是无数走进美容医院的男性中的一位。根据美团医美今年618年中大促的数据，男性用户对医美消费表现出很高的热情，618下单的男性用户相比去年增长了5%，占所有下单用户的25%。

美容整形越来越大众化，整形医生的工作强度也越来越大。高峰期，王娟每天要接诊30到40人，上洗手间都要抽时间，只要离开一分钟，手机就会响起来。她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，直到所有接诊结束。

2015年左右，以“大眼、翘鼻、尖下巴”为主要特征的“网红脸”盛行，很多人都想整成“网红脸”。但近两年，“网红脸”不再流行，很多人希望在尽可能自然的基础上提升颜值。作为一名整形医生，既要发挥创造性思维，也要有相当的心理学、美学甚至社会学积淀，这样整出来的脸型才不至于千篇一律。

爱美之心，人皆有之。但在整形医生们看来，只有心智健康、认知客观、沟通顺畅的“求美者”，整形满意度才会比较高。王曼服务过一位29岁的姑娘，脸歪，眉毛不对称，一脸苦相。尽管姑娘拥有硕士学历，工作收入也高，但相亲成功率低，很难找到男朋友。她最后下决心来整形，容貌改变以后，很快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男朋友。

很多人整形之后，变得自信了，整个人容光焕发、精神饱满、斗志昂扬。因此，尽管工作过程中会碰到各种状况（有时甚至是扯皮），但整形医生们收获最多的还是“求美者”的感谢。